（五）

冒险者们在小木屋里沉睡。

前半夜的恶战，他们奇迹般打败了三拨强大的敌人生还了下来，还极其幸运地从对方牧师身上搜出两个死者复活卷轴，令吉米和索瑟复生。现在，他们睡得那么沉，那么香。此时，即使是一群黑暗精灵在跟前唱歌跳舞，他们大概也懒得掀开眼皮看一眼吧。

吉米·圣弗朗西斯科悄然走出木屋。

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。

月亮已经落下去了，而太阳还没有升起。恶战后的血腥味，令空气也变得浓稠。

他无法入睡。一闭眼就似乎重回那永劫不复的黑暗。通往一切美好与光明的门在面前轰然关闭，无助地向无底深渊沉沦，不能看不能听不能呼喊，只有绝望。无力的双手想抓住什么，却只有虚无。那是一瞬还是永久？被世界抛弃的心情该如何形容？或许就像一个空空的罐头，在夜色中空空洞洞地滚走，发出凄凉和惶惑的声响。这样悲惨的夜。

抱膝坐在那里，像一尊雕像般，年轻的人类战士沉默地看夜的黑暗慢慢退潮，看地平线上吐出第一线阳光。没错，他回来了，回到了这个充满着声响和光线的世界。但隐密的死亡烙印留在灵魂中。阳光照亮大地，却无法照到他心中那一隅黑暗的虚空……时时刻刻吞噬着他的虚空。他不知道生命中还要经历多少个这样的不眠之夜。不知道是否会有救赎的一天。或许，是直到他再一次进入那永恒的睡眠。

“吉米，你起这么早啊！”

那样悦耳的声音。像是溪水的奔流与小鸟的鸣啭，像是晨风拂动银铃，饱含对生命的热爱。只有瑞妮才有这样的声音。

吉米抬头，望着她清澈无邪的双眼，微笑着回答：“是啊。”

是啊。既然活了下来，星月还将照旧运行，战斗还将继续。爱与悲伤的十字架，仍然背负在肩头。一切都和从前没有两样。

可是，真的没有两样么？

*  *  *  *  *  *  *  *  *  *  *  *  *  *  *  *  *

几小时后，冒险者们再次来到魔塔前。它依旧笼罩着一层浓浓的幽暗气息，令人心悸。

剑出鞘，箭在弦。进塔就是最后的决战了。冒险者所经之处一片寂静，那寂静尤其令人心惊。没有任何阻碍地，他们来到了当初离开的地方——第五层。那颗碧绿的棱柱型宝石仍然幽幽荡漾着水波般的绿光。似乎过去的一昼夜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在第五层的其他房间中，除了法师饲养的一只大宠物蜘蛛外，他们没有遇到别的敌人。

上到塔的第六层，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装饰华丽的大厅，大厅正北面有一个幽暗的通道，左右则各有两扇紧闭的石门。石门锁孔上装饰着某些奇特古雅的花纹，胖猫杰克迅速摸出先前找到的四把钥匙，红色、白色、蓝色、彩色，它们的形状大小跟锁孔完全吻合。可是四扇门看上去完全相同，哪把钥匙应该插到哪扇门上呢？如果插错了又会有什么后果？在这充满诡秘气氛的塔中，冒险者们不得不步步小心。

索瑟对右手第一扇门侦测魔法，可是什么也没感觉到。胖猫犹豫一下，骂道：“他奶奶的，老子赌一把。”随手抽出白色钥匙插进锁孔，咔嗒一声轻响，门，竟然开了。什么也没有发生。也没有人。

但门后的景象令他们目瞪口呆。一个巨大的长方型房间，地板由彩色的方格组成，每个长宽均约五英尺的大格子上都写着一个字母，仿佛是特莱古纳大陆上小孩子们识字用的字母拼图。只是这幅拼图却比玩具大上几百上千倍，横亘在他们面前。昏暗的光线下，可以看到房间的另一端是一个祭坛，祭坛上方的墙壁上插着一根法杖。可是不通过那个字母拼图地面，就没有办法到达祭坛。

“靠，跳格子游戏么？我有十多年没玩过了……”吉米喃喃说道。

“我想，这个拼图上应该有一条路线是可以安全过去，到达对面祭坛的。反之，如果走错字母，就一定有陷阱。”精灵牧师云墨冷静地说。
索瑟轻声念了句什么，一个隐形仆役拖着两袋铁蒺藜踩上了第一排的字母“E”方格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。铁蒺藜向左移去，那里是字母“Z”。砰的一声，众人都吓了一跳。一股火焰窜了出来，只是一刹那，装着铁蒺藜的袋子已经烧毁。显见是极度高温的火焰。索瑟脸色一白，轻声说：“隐形仆役毁了……幸好是隐形仆役。”

“我们研究一下这些字母有什么规律吧。”温德奥瓦提议。

“谜语！我最讨厌猜谜了！”史立卜不爽地咕哝着。

“哪有什么规律……根本就看不出一个完整的词来嘛！横看、竖看、斜看都没有！”杰克努力看了半天，郁闷地说道。

“没有时间在这里耗。要不我们先打开其他门看看。”吉米说道。

冒险者们退出了这个奇特的房间。索色对旁边的一扇石门施了“侦测魔法”，咦了一声：“这扇门的锁孔上，有彩色的魔法波动。”

“彩色的波动……难道对应着那把彩色钥匙吗？胖猫，试试看。”

“吉米，弄错的话，我受了伤你可要补偿我一百二十个猪肉卷哦。”杰克一边跟吉米讨价还价一边把彩色钥匙插进锁孔。门应手而开。房间里空空如也。只有房间尽头的祭坛上插着一根与前面房间一模一样的魔杖。

蓝色钥匙和红色钥匙分别打开了剩下的两扇门，可是情况跟第二个房间一样。

“这些房间的主人到哪里去了？”瑞妮喃喃地说。

“不知道……看来我们还是要回第一间，把那个谜语解开。”云墨叹了口气。

冒险者们不得不回去重新面对那副巨大的“字母拼图”。

“这些字母里，似乎D出现的概率最高啊。”

“是吗？Z出现得也很多呢！”

“A……E……T……”胖猫皱紧眉头，严肃地说：“我知道了！我认为是eat这个单词！”

众人满脸黑线：“你以为黑暗精灵也跟你一样，只知道吃么？”

“黑暗精灵……对了，是DROW！第一排有D，第二排有O，第三排……嗯，还是有点不对……”温德奥瓦眉头皱成了疙瘩。

“第三排有F。难道是DROW ELF？”吉米大声说道。

“可是没法按顺序排成完整的单词啊。”

“不管了。我们就按DROW ELF这两个词中出现的字母，走一排试一排，慢慢推进。”云墨建议道。

“好吧，我去。”史立卜自告奋勇地上前去，他先把一袋铁蒺藜丢到字母D的那一格，没事。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走上了这一格，将铁蒺藜丢到了
第二排斜前方的O字上，仍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。

现在，他已经站到了第三排字母上。正在他打算再试下一格时，一个瘦削敏捷的身影骤然凭空出现在他身旁。

左手细剑右手匕首，疾风闪电般的两击。史立卜手忙脚乱，只能把盾牌往前一架，铮的一声挡开匕首，可是无法躲开那把细剑诡异的一刺。黑暗精灵一击得手，飘然而退，竟然又像鬼魅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，巨大的字母拼图上只留下史立卜和他身上淌血的伤口。

“卓尔盗贼！”胖猫杰克冲口而出，大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。盗贼向来对自己的同行没有好感，显然胖猫的思维已经迅速跳跃到了暗黑同行的装备上。

“史立卜，要不要先退回来？”温德奥瓦叫道。

“没事，伤得不重。”史立卜吸了口气，继续向第四排格子踏去。

飕！飕！这次飞来的是六支连珠长箭，祭坛后有两人魅影般一闪。史立卜这次虽有了防备，没有受伤，仍是吓出一身冷汗。“先回来吧，我们把敌人干掉再说。”牧师叫道。史立卜再不敢坚持，小心翼翼退回房间门口。不知从何吹来一阵风，祭坛上蜡烛明灭不定，本来就光线黯淡的屋子里似乎蒙上一层鬼气。众人无不毛骨悚然。敌人就在身边，随时可能刺自己一剑，一时人人神经都紧绷起来。只有天生对恐惧免疫的胖猫兴奋地睁大眼睛竖起耳朵，一如聚精会神寻找老鼠的猫咪。

半空中忽地传来一声冷笑。索瑟吓得尖叫一声，不自觉地握住身边史立卜的手。史立卜只觉掌中柔荑冰冷，便安慰地一握。众人举盾拔剑，警惕四顾，却是什么都没有。索瑟惊觉史立卜握着自己的手，满面红晕，赶紧抽回手来。

刚舒了一口气，瑞妮突然觉得眼前一花，下意识地举弓一迎。一个黑暗精灵正正悬浮在她上方，居高临下袭击。两个肤色迥异却同样轻盈优美的精灵，光亮如丝的金发和银发在空中飘动，细剑与复合长弓相击，瞬间便交手数回合。不得不说，那是相当华丽的战斗场面……直到审美趣味甚差的吉米大吼一声拔出长枪，凌空刺中黑暗精灵后背。

敌人既已现身，便不再是人数占优势的冒险者们的对手。数十回合后，两个弓箭手、三名盗贼已经尸横就地。

而字母拼图的答案也已跃然眼前：DROW THIEF。

高傲的卓尔盗贼以死捍卫了自己的声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