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八）
卓尔法师倒下的那一刻，自始自终笼罩着全塔的阴霾与黑暗，消失了。就像是哗地掀开浓重乌云，强烈的压抑感突然从每个人肩头移走。终于能自由的呼吸。
自然光线从窗口射进来，那斜斜的发黄的阳光，看上去如此亲切，如此温暖。
结束了。真的结束了。这样的噩梦。
冒险者们无言对望，从同伴眼中看到的是疲惫与伤痛。如果再来这样一次胜利，大概先承受不住的是他们自己。
最先恢复精神的自然是胖猫。无论什么都挡不住半身人盗贼啪嗒啪嗒前进的小脚。胖猫略略休息了一下就开始例行地闲逛摸索，不一会就大叫一声：“这边还有一扇门！”
那是一扇小门，用铁片和木条钉得死死的，上面积满了灰尘。似乎黑暗精灵们自己也完全没打算进去。但这样一扇普通的门自然挡不住冒险者。他们很快打开了它。门后是一条窄窄的盘旋向上的楼梯。塔，还有最后一层。在那里，会有什么等待着他们呢？
冒险者们握着武器，走上楼梯，楼梯尽头又是一扇门。古老朴素的大门。它沉静地矗立在那里，看上去已经那样矗立了多少个世纪。胖猫敏捷地跳上去准备例行摸陷阱，史立卜却轻轻拉开他，自己走上前去。圣骑士的眼神有些奇异，仿佛感应到什么。胖猫惊讶地望了望他，没有阻止。
史立卜伸出手去推了推门，门就开了——不，或许史立卜的手根本就没有碰到门。门是自己开的，仿佛在迎接久违的主人。
一时，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——房间中央的祭坛上，是一座雕像，雕刻着一位勇斗恶龙的骑士。骑士浑身浴血，但掌中长枪已刺穿恶龙心脏。塑像大小跟真人相似，线条古拙有力，神态栩栩如生。骑士臂上怒虬的肌肉、身上伤口流出的鲜血，恶龙临死前的喘息，甚至每一片龙鳞的贲张，都活灵活现。尽管只是一座塑像，但那种惨烈高贵的气息，深深感染在场每一个人。
史立卜完全没有犹豫，径直走上前去。精灵牧师云墨脱口而出：“小心陷阱！”
可是圣骑士的手已经触到了雕像底座。刹那间雕像放射出一团柔和的金光。光像水一样弥漫了整个房间，这光芒如此柔和，像是春风、清流或者是母亲温暖的手，抚摩着冒险者们的身体与灵魂。所经之处，伤口愈合，疲惫消失。
在这样的光芒里，每个人都似乎想起了些什么。
吉米突然想哭。年轻的战士已经记不起上次流泪是什么时候了。无论面对多么强大的敌人，他一贯只是笑。对同伴来说，队长的巨剑和无所谓的笑容是信心来源之一。可是，在战士的笑容底下，内心深处，有一隅黑暗的虚空，连这圣洁的金光也无法抵达。那伤口，也许只能期待时间。
温德奥瓦默默站在光芒中，这名从来没有动摇过的圣骑士，眼神复杂。他的心在追问：“远古的骑士，请你告诉我，究竟什么才是勇者？”尽管不愿回想，有些事情还是像烙印在脑海中，一遍遍回放。那时村口黑暗精灵杀来，他冲上前去，单身匹马横枪御敌。曾经有那么一刻，同伴们放弃了他。他并未回头，但是……内心深处，多么希望同伴也一同前来。他们最终还是与他并肩血战，但是那一刻的伤痛与失望，仍然会在无人时悄悄泛起。
没有回答。圣光如水般流转温德奥瓦全身，抚平一切伤痕。可是，灵魂没有得到回答。
光芒渐渐消失了。史立卜仍然站在雕像前，仰望。
突然，雕像发出“喀”的一声轻响，手中长枪竟然落了下来，不偏不倚掉到史立卜手里。握着通体流转着乳白色光芒的神圣长枪，史立卜愕然不知所措。胖猫大叫一声：“喂，史立卜，快看！枪柄上还包着一张羊皮纸呢，看看写着什么。”
史立卜满怀惊疑地打开那张古旧发黄的羊皮纸，纸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了，但仍然能辨认出那刚劲有力的八个字：“持吾之枪，承吾之志。”
胖猫笑道：“哈哈，看来这把枪是你的了。别客气，收着吧。”
史立卜犹疑地道：“不……我不配得到这把枪……”他低下头去，半晌，终于转过身去看着温德奥瓦：“这把枪还是给你吧。你比我更适合圣骑士这一神圣的称号。”他吞吞吐吐了半天，终于说道：“我，我更希望成为一名救人疾苦的牧师……”
他身材高大的同僚摇了摇头，答道：“不。这把枪选择的是你。”
史立卜没有再说什么，黑眼睛里闪烁着难以抉择的神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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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行人默默地离开了幽暗魔塔——不，它现在应该恢复本名“勇者之塔”了。这座属于英雄骑士的高塔，再也不会被黑暗笼罩。
可是，为此冒险者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啊。
温德奥瓦最后回头望了望——在微风吹拂的林海中，勇者之塔只余塔尖露出，很快就要看不见了。
究竟怎么样才是勇者呢？
这个问题，也许只有在今后漫长的征途中寻找答案了吧。
（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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